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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雯楞怔了一秒，迅速发动车子猛打方向盘。

李程秀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大石头压垮掉的金杯面包车，二十分钟前还在跟他们说话的卖菜大叔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除了恐惧之外还有深深的无能为力感。

原本雪茫茫的山瞬间变成了会吃人的怪物，山体吞咽着地面上的树木、路灯、护栏……

李程秀抓紧座椅，身体被惯性一甩狠狠撞在车玻璃上，惊魂未定之时邵雯已经将车调了头，倒车时车尾撞在山崖边的护栏上，一声巨响，开裂的地缝离他们只有几米远，邵雯一脚油门踩出去，在危险的瞬间爆发了求生本能，用最短的时间将车调转了方向。

车往前开去时身后的公路瞬间裂出两人宽的裂缝，裂缝像是恶鬼一样紧紧跟在车后面张开大口，公路边沿摇摇欲坠往下塌去，在空旷的山谷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车往前猛蹿，转过两个弯道，但车速再快也超不过山体垂直滑动的速度。

李程秀坐在副驾用最快的速度给邵群发着定位，山上信号奇差无比，李程秀重新发送了三次都发送失败了，李程秀眼睛都急红了，他左手拿着邵雯的手机报警求救，右手给邵群打着电话，电话始终拨通失败，他意识到附近的基站或许已经被压垮了。

李程秀看着手机屏幕上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他给邵群发的最后一条微信，我跟大姐上山去找爸。自此手机便断了信号。

俩人只觉得车后一声巨响，车体重心往上一顶，俩人随着车身腾空又重重落回座椅上，后座的挡风玻璃被砸碎，呼啸的冷风灌进了车里。

邵雯回头看一眼车后，身体僵硬冰冷到极致，原来是一块石头砸在了车上。

李程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突然扭头叫道，“姐，前面有个佛像窟！”

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帮他们一样。

周围的泥土混着树木滚滚坍塌，唯独那个佛像窟像个天然的掩体屹立在那里。

车顶不断传来碎石砸在车顶的声音，一大块疏松的泥土砸在了车玻璃上挡住了邵雯的视线，雨刮器被石子卡住。

明明不远的距离对他们来说却像是一场与时间较量的生死赛跑。

车身冲进石窟的最后一秒，一块尖锐的碎石砸破了车前挡风玻璃。

玻璃碎裂飞溅的声音，山石滚落滑动的声音，风雪呼豪的声音……

邵雯眼前突然黑了，她被李程秀挡住了，羊绒圆领的白毛衣，三个小时前在市区的商场，她亲自给他选的。

“姐，买衣服干嘛啊？”

“吃的一身火锅味怎么逛街，你也换一身。”

“我不用了吧，等会儿出去站在风口吹一吹火锅味就没了。”

她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指着冬季新款的毛衣风衣给导购看，“这两件拿给他试。”

结账时邵雯看着他，李程秀呆住，“姐，我，我结账啊？”

“给姐姐买身衣服舍不得啊？”她说话时的口气和邵群一模一样。

李程秀仿佛已经想到邵群怎么绘声绘色的跟家里人说怎么骗他花钱了，他甚至还能想到邵舞肯定会温柔的说，你们别总欺负她，邵诺会说逗逗他嘛，大姐你下次让程秀给你买，你把他结账的表情录下来带我看。

李程秀站在收银臺前，“一共多少钱？”

“您好，一共六万七。”

“哦，不算我的，我身上这个我脱下来还你，你再给我姐拿一条羊毛围巾。”

服务员为难的看着邵雯，邵雯笑着回，“他开玩笑的，直接刷。”

李程秀的心在滴血。

家庭的微信群里，李程秀一身风衣趴在收银臺口，温柔又体贴的说着最抠搜的话。

邵诺看着传过来的视频笑开了花。

苏继章：不错，知道给雯雯买围巾，@邵诺，你上次出去玩从你姐脖子上扒围巾，你多学习学习程秀。

邵诺：我姐说她不冷嘛。

邵群：你们俩给我买兔子丁了吗？

邵诺：什么兔子丁？只给你买不给我买？

邵雯：哪次买东西少了你们的了？

苏继章：老婆，我呢？

邵雯：给你带点西北风回去。

邵诺：姐夫家庭地位不错的。

邵群：姐夫家庭地位不错的。

邵舞：姐夫家庭地位不错的。

李程秀一回头就见邵雯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笑，长长的卷发精致的披散在肩头。

“姐，给，围巾。”

这一切不过是三小时前的光景。

李程秀整个身体挡在邵雯身前，他看着石窟外越来越多的碎石，逐渐淹没了洞口，石窟里唯一的光源是宝马车的远光灯，他有些欣慰的放松下肩膀，起码证明他们暂时安全了。

邵雯目光下移，李程秀的白毛衣上逐渐晕染出殷红的血迹，一开始只是一个点，慢慢扩大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像四周弥漫。

“程秀，你怎么了？”邵雯声音发抖，带着强烈的恐惧。

车前窗玻璃扎进李程秀的肺部，疼痛像是有形的螺桨在身体里盘旋，大脑逐渐开始钝痛模糊。

“姐，把远光灯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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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说话了。”邵雯眼泪不自觉地掉。

失血导致他体力渐失，脊梁塌下来，他第一次在邵雯面前有了强势的样子，即使说话已经没了力气。

李程秀一把攥住邵雯的手腕，“姐，把远光灯关了。”

“我刚才打电话出去了，112，110，119全都打不通，一定是附近的基站出问题了，我们俩的手机你每隔四小时开一部手机尝试往外打电话，洞口被石头堵住了，不知道搜救队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你一定要节省体力……”

血还在流，他说话的声音逐渐微弱。

邵雯捂着李程秀的伤口，带着哭腔连连点头，“好好好，姐姐听你的，你别说话了，你别怕，爸和邵群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他们一定在来的路上。”

血液吸进肺部，李程秀逐渐呼吸困难，视线也开始模糊。

邵雯关了远光灯，李程秀眼前却仍有佛像的影子，那是一尊久无人拜的大佛，佛面斑驳脱落却依旧满眼慈悲的看着人间。

他年少时想过人应该怎么死？被人骂娘娘腔骂变态同性恋他想退学，他站在天臺上想，那些跳下去的人是不是真的一了百了？

他妈除了他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他不能跳。

后来支撑他走下去的是那些债条，那些帮他的乡亲，他必须把钱还了。

再后来是邵群，是正正，是茶杯，是邵家的每一个人，是学习和生活遇到的每一个挑战，他再也没想过人应该怎么死这个问题，他想的是他要等着二姐三姐结婚，看着茵茵正正长大……

他想着：他要跟邵群过到老。

这一切都还没实现……

眼泪从眼角滚落，他脑海里盘旋着过去所有的画面，正正坐在臺阶上喊爸爸，邵群骑自行车带茶杯遛弯，邵将军去警察局给他撑腰，大姐大姐夫在院子里吵架，二姐三姐拢着披肩从院子大门跨进来……

他脑海里最多的是邵群，邵群的坏，邵群的好，邵群坐在他书桌上低头弯腰，“你说点好听的话给我听。”

他现在真后悔，那时候说少了，他应该学邵群，每天对他说我爱你，每天告诉他一遍我很爱很爱你……

“姐……”李程秀意识逐渐模糊。

邵雯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落着，带着抹不去的哭腔。

李程秀依稀看见邵雯冲下了车，疯狂地扒着洞口的大石头和树枝。

李程秀靠在座椅上摇头，无力地叫着，“姐……”

“姐……”

邵雯情绪崩溃地跪在地上，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母亲过世，三岁的邵诺，七岁的邵舞，她们一左一右躺在她身边，“姐，妈妈呢？”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姐……”

“姐……”

手指被树枝石头磨得鲜血淋漓，邵雯跪在地上崩溃大哭，她害怕弟弟妹妹喊她姐她却无能为力，她害怕弟弟妹妹想依靠她她却束手无策……

李程秀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邵雯狼狈地跑回去，“程秀，程秀，听姐姐话，不能睡，姐姐肯定带你出去，你不是说要跟我和爸一起去吃火锅吗？”

李程秀靠在邵雯怀里露出浅浅的笑，“嗯，不告诉邵群。”

邵雯笑的比哭还难看，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李程秀脸上，“嗯，不带他，不带那个兔崽子，就我们三个去，你立大功了，张明科挪用公款，让你揪出来了，姐姐还要给你发红包呢，发五十万。”

“好，我，我给邵群买衣服……”

邵雯怕他睡过去，李程秀怕邵雯去扒洞口耗光了体力，他们各自强撑着。

“姐，正正，正正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二姐三姐，喜欢爸……”李程秀眼眶里蓄满了泪。

邵雯瞪大眼睛，试图让眼泪倒回去，可眼泪依旧不争气地流，连声骂道，“你们混蛋！你们两个都是混蛋！你以为我跟爸不知道吗？！正正那么像你，我们怎么会看不出来！”

正正三岁的时候邵将军就去查过了，苏雯送茶叶给他爸，他爸在书房睡着了，她在他的书房看见一分亲子鉴定书，她有种不详的预感，翻开看了一眼，邵群，邵正。

鉴定意见：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排除邵群为邵正的生物学父亲。

她说不清那一刻究竟是生气还是早有预料，他爸选择沈默，她也选择沈默，她让邵群结婚，让邵群生子，无非是因为邵家的地位，上头有个天大的父亲，如果连他爸都接受了，她便没了生气的理由，唯一难过的是她一手带大的弟弟从没信任过她。

李程秀靠在邵雯腿上，呓语般地道歉，一遍遍地说着，“姐，对不起……”

“知道对不起就好好给我活着，撑着，撑到爸来救我们，他是将军，他肯定会来的。”

“嗯，爸一定会来的。”他又想起他被玉店老板敲诈勒索，邵将军去派出所接他，那么威风八面，他明明知道一切还去接他……

李程秀靠在邵雯手臂上，眼泪汹涌不止。

邵雯紧紧托着他，“姐姐给你说说邵群小时候的事，你别睡好不好？听姐姐话。”

李程秀闭上眼睛点头。

邵雯声音温柔，像小时候哄邵舞邵诺那样缓缓说着，一直说到李程秀歪在她手臂上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笑。

他依稀听见直升机的轰鸣，他看见洞口漏进光，他看见佛像露出慈悲的笑。

他听见姐姐说，“爸！爸和邵群来了！”

“程秀！别睡！”

是邵群叫他还是姐姐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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